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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凶残的少年时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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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江村山多水密,大片的甘蔗地包围了阡陌农家,天黑了,村子就跟着一起黑,没有一点别的光亮。

80年代末,国道修到这里,通了南北村子西侧还有条笔直的大江,可以跑柴船。大家从甘蔗地里钻出来,才发现外面天地广大。

又过了十多年,纺织和制糖成为支柱产业。市里的公交总站刚刚建好,坐五站车就能到达省会的商业中心 ,于是北江分流了小部分外来人口。

村子西侧的生产线夜以继日,高密度的劳动方式使人们被急匆匆地赶上鸟笼,村子东侧的人家却还在水沟里抓鱼维生,这边有个高大的山坡挡着,路难走,还是一直以来埋死人的地方,飞速发展的车轮走到这里,吱呀一声发出贫穷的声音,变回了不堪重负的小木板车。

有人问世代住在这里的人,为什么不走出去呢。那人深情地看向这片养大他的土地,微笑着说:“现在光是收房租都够养活我全家啦,年底还有分红,我就是傻了也不走。子子孙孙就靠吸食你们的血汗钱度日啦。多谢多谢,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是的,北江村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,最明显的特点是一年四季尘土飞扬,电线网线飞檐走壁。

但为了接纳一涌而入的工友们,北江村的教育事业建设得非常完备,幼儿园到高中就不说了,光职业技术学院都有三间。

村长的意思是我们要发展软实力,但实际上是不是暗戳戳地想把羊崽们的毛也想留着褥了就不好说了。

几间学校门口对门口,圈出一条街。每天四点还没到,勤劳的村民们就在学校灰色的围墙下摆摊卖早餐,而到了晚上,外来务工人员们就支起架子买烧烤,两方人马相互合作,日没出就作和通宵达旦无缝连接,实现了大街24小时占道经营。路上胶袋竹签玻璃渣,也不讲究读书重地闲人勿扰,充满自由奔放的气质。

年轻人由于脑壳还没长严实,聚在一起就想搞事,特别是没人管的年轻人。

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,但人们不曾忘记。与事者大约有一两百人,但鉴于百来号人里大部份都是来看热闹的,为了保证事件的真事性,大家就都硬性规定为21人了。

反正是把村头那间黑网吧围起来了。

俗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。

“傻啤陈吉祥,打我兄弟泡我马子,出来吃屎!”

后面的人立马也叫嚣起来:“陈吉祥,吃屎!陈吉祥,吃屎!”

参差不齐的,但特别有气势。

这年的街霸也不是个高壮的人,只是瞪着一双牛眼,脖子总是梗着的,嘴皮子又快,看着肝火就很旺。喊了一会,他跑上去踹了两脚网吧的铁门。

身后的人群发出一阵嘘声。

但里面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。

他们就傻站了一会。

直到快9点,网吧二楼的窗被粗暴地打开了,有个人跳上了窗台,一只手夹着烟,一只手垂着,往下面看了一眼,就蹲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。

需要说明的是,这个窗户本来是有防盗网的,但老师家长们三天两头就在这里捞人,中小学生强烈的求生欲使窗户失去了防盗网。

一个人甩着铁棍往上砸,拍到旁边的碎米石墙壁上。

街霸往后走了几步,抬头跟那人说道:“高一三班陈吉祥是吧,下来吃屎。”

也没看清楼上那人是什么表情,只见他抖了两下烟灰后把烟夹到耳朵上,轻飘飘的往下跳,一只脚堪堪踩住几乎垂直地面的水管,一只手捉住顶棚耷拉下来的铁瓦,背靠着墙滑了下来,跳了两下,走到网吧门前。

“还真下来吃屎啊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他的头发有点长了,只露出鼻梁和下巴,宽大的校服外套拉到肚脐眼的位置。

整个造型特别不符合校规。

下来以后一只手又插回兜里。他扬着头,露出半只眼,有着浓重的黑眼圈,他说:

“滚。”

中小学生们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。这个阵型看得出是经过精心布局的,最里面的人都是混出名堂的,人手一把水果刀,后面一圈的人则舞着铁棍,紧接着是板砖,到了后面就是扫把一类的,不足为道了。

最后面围的一圈人则什么都没拿,如果成功地让陈吉祥吃上了屎,这就是他们吹嘘以及以后混社会的资本,如果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,他们看准时机就跑,然后向老师家长们举报这种暴力行为。可以说是非常灵活的战略位置了。

陈吉祥往门口一站,门口就立马冷了两度。

“我x你x,装你x的啤。”街霸青筋暴起,冲上去就是一拳,陈吉祥一偏头躲开了。

几个拿水果刀的立刻跟上,围了上来。

陈吉祥没有反击。

他从垂着那只手的宽大衣袖里抖出一把枪。

如果现场有见过世面的成年人,就能看得出,这是那种枪杆子特别长的鸟枪,连准星都是自制的。

陈吉祥拔了安全扣啪啪啪往天上开了几枪。

就没人敢动了。

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

除了街霸。

他拥有过人的胆色,点着了就是个冲天的小鞭炮。这可能是他成为街霸的主要原因。

气势不能输。

他掏出一把尖头西瓜刀,在陈吉祥眼前晃。

陈吉祥过去就要踢他肚子。

街霸一躲一纠缠,西瓜刮破了陈吉祥的袖子。

陈吉祥立刻捉住街霸的手,面无表情的把西瓜刀往自己手臂上捅。

街霸松了手,跌跌撞撞撞退了几步,那刀还插陈吉祥手臂上。

只见陈吉祥把枪夹在插著刀的手臂下,动了动发白的嘴唇,笑了起来:

“我不要命的,你是想打死我还是想被我打死啊,啊?”

他的血就着衣服往下滴。

没人过去动他,他又说:

“抱歉,我现病情比较危急,先去医院挂个号,改天再问你要医药费。”

然后把耳朵上的烟拿了下来,也烧得不剩几口了,他叼着吸了一口,都是棉花滤嘴烧焦的苦味。

“呸。”

陈吉祥吐了口口水,把烟扔地上。

然后一边滴血一边走,回头还看了一眼:

“以后找我不用这么早的,我九点才上班。”

外三圈内三圈围起来的中小学生纷纷退到一边,让出一条路。

直到他走远了,众人还陷在巨大的震撼之中,并不约而同的反思自己的行为。

同样吸烟逃课打群架,为什么别人就这么牛啤,叱咤风云我任意闯,万众仰望,有的人就只能当混子,欺行霸市。

虽然没有人说,但大家心里都明白,等陈吉祥出来了,他就是新的街霸。

有围观的女孩子说:“他好man啊。”

“你看他的发型像不像浩南哥。”

“鬼,那个刘海明明就是谢霆o。”

陈吉祥住院的第一天,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:

“给我粮食,

给我婚礼,

给我星辰和马匹,

给我歌曲,

给我安息…”

他睁开眼,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病床前削苹果。

女孩子见他醒了,就说:“我是街霸的马子。我暗恋你很久了,我偷看你抽烟,偷看你打人,被街霸发现我喜欢你,对不起。”

女孩子说着说着自个儿笑起来了:“我当你女朋友吧。我有很多老公老婆,但你是不一样的。以后你被人追杀的时候,我跟着你亡命天涯,你骑着摩托车,我搂着你,你不带头盔,把头盔套我头上。嘻嘻。”

陈吉祥沉默着听完,尝试理解这段话的意境。他掏了下口袋,发现已经没烟了。

最后还是琢磨了一下,咬着牙坐了起来,对这个12岁的姑娘说:“我不值得你托付终身。”

女孩子显然是被戳中了某个点,无声地撕心裂肺了一会,然后在病床上画圈圈:“我要回家吃饭了,你被人追杀的时候可以躲我家里。”

为什么我非得被人追杀,陈吉祥心里想,他说:“以后小玩老公老婆的游戏,别混社会,好好长大。”

第二天,陈吉祥下楼买吃的,他外套袖子被护士剪了,露出包着绷带的手臂,寒风就往他衣服里灌,里面穿的还是件短袖。

走到一半,看到医院楼下巷子里的零食店围了俩瘦黑的社会人,他拎着装了馒头的塑料袋路过了一下,原来是在收保护费。零食店里坐了个小学生,也是长得凶神恶煞的,被人围着逃不了,但就是不给钱。

陈吉祥嗦了两口烟,把另一只手的外套袖子也挽上了,准备上去打人。

谁知道那小学生翻出一个长扳手就往其中一个男的腿骨上铿,小学生人小力气却很大,把那人铿得直叫痛。

另一个人立马把小学生叉地上,扇了他一掌。

社会哥打完小学生,还没直过腰来,后背就被踢了一脚,随即肚子就存来沉重的痛楚,原来是后腰又被手肘子捅了一下,陈吉祥趁势去按他的脖子,但另一个人立刻冲过来拉陈吉祥的手,手指甲把陈吉祥的手臂剜出血坑子。

陈吉祥手上的红绳子被揪断了。

“你他妈碰我东西,你他妈找死!”

陈吉祥起身就去扑那个男人,把他推在地上。

然后他感到脸上有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。

满面都是血。

后面那人捉了块板砖往陈吉祥头上砸了好几下。

陈吉祥死死地捉着地上那人,颤抖着手掏出一把美工刀,抵在那人脖子上,颤抖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吼出来:“你砸,你继续砸,我杀了他。”

又跟那个小学生说:“回去看摊,出人命算我的。”

接着就往下划。

后面那个社会哥脑袋一下就白了,骂了一句:“死疯子。”

接着跑开了。

陈吉祥才松了手,慢慢站起来,去捡地上的红绳。

看到那小学生还拿着那个扳手傻站着,他取下耳朵上的烟又吸了两口,说:“美工刀唬人用的,连皮都割不破。”

“下次记得喊人,报警。打架犯法的。”

住院的第三天来了一群中小学生,全是男的,陈吉祥受伤的手臂被绷了夹板,反正是动不了了,半边头的头发都被剃了,护士给弄了个网,绑着几圈绷带,一只手从才拉到肚脐眼的外套里伸了出来,坐在床角吃饭。

他一听到人声,看到是一群男的,立刻伸手取下吊瓶,跳下床将吊瓶按在墙上,如果那群中小学生敢过来,他就砸吊瓶干他们一架。

那群男的没敢走近。

虽然陈吉祥已经是这幅鬼样子的,但在他们眼里依旧是这么的帅,啤格依然是这么的高,头上秃的那一片就是天使的光环。

有人就说了一句,大哥我们是来送花的,说着举出一包康乃馨。

早上花店老板问他们要送给什么人,他们就说,送给我们的人生导师,指路明灯,hero。

然后花店老板就给包了束康乃馨。

陈吉祥见他们不是来干架的,就把吊瓶挂回去。

中小学生们试探着走近,围观陈吉祥进食。

陈吉祥心里想,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吃饭,昨天那姑娘都回去了。

“大哥,我们是来看你有什么吩咐的。”中小学生们说。

陈吉祥扣了一下裤袋,掏出几张皱成球的一元,扔在床上,说:“那你们去给买包烟吧,最便宜那种就好。”

众人一时间都有点惶恐。

昨天那个小学生手快,就捡起了钱,急匆匆跑了出去。虽然是个小学生,但在前天在人堆也是拿板砖的站位。

他飞快地跑回来,撕了烟盒,递了一根烟给陈吉祥,陈吉祥叼着烟,表演了一个单手划火柴,就吸上了。

那个小学生也拿了一根放嘴里。

陈吉祥取下用自己的烟,对着烟头给他烫着了,让小学生抽一口,小学生呛出眼泪。

陈吉祥伸手就把他的烟给摁了,揉了一把小孩的头,笑了出来:“好好学习,将来为社会做贡献,发光发热。别学我当人渣。”

谁也没想到,后来陈吉祥就慢慢的消失在众人视野中了。

中小学生们感叹,肯定是得罪地头蛇了。唉。

有人说看到他坐上去香港的船,就带了一身衣服,和一颗混社会的决心。

过了几天,那人说他回想起当天陈吉祥去香港的情景细节,不是坐船,而是身上绑了三个篮球,头上绑了凤眼莲,是偷渡过去的,游到一半,水中就出现了一艘豪华客船,里面是赌场,荷官都是美人,一个个短裙下绑着枪和刀,都会出千。

别的人听着听着,就问,别说美女了,我们吉祥哥呢。

那人说,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了。像他那种男人,恐怕只能生活在黑野里,刀口舔血,亡命天涯。他可能会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早晨,被发现倒在街口的血泊里…很多天以后,他倒下的那个位置,有人放上了一朵小白花。

自称亲眼看到陈吉祥偷渡去香港的那个人就是街霸,那时街霸也只是个少年。

后来有人说,哦,陈吉祥不就是村口造纸厂老板的儿子吗。他爸不是那个嘛,违规排污水,那片地都不能种菜住人咯。死不承认早几个月跳河死了,他妈也不知道是谁,就没人见过。家里还有个奶奶,年纪也大了,据说脑子记不得东西。

我们这边过几个月都要拆迁了建商场啦,走了之后就没街坊邻居照看了。唉。

又有人说,哦,那个,很出名的商场,老板叫李什么的来着?其实还好要拆迁了,不然拍污水都没办法住啦,还不如分点钱。

众人又是一阵唏嘘,又纷纷感念起陈吉祥哥,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回来,如果能回来,又是物是人非了。

街霸12岁的马子忧郁地说:“他看起来总是这样的孤独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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